從前廣彩的學師至少要三年,如今只剩幾位老師傅,個個功夫扎實到家。

香港老餐具尋寶@麻瓜鄧

博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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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去外國旅行最愛逛flea markets,也很喜歡看餐具。有一回在丹麥路經某鬼佬夜冷店,我在非常狹小的餐具部逗留了近一小時,左翻右翻各種茶具和餐碟,一直在探究哪裡出產和花紋圖案的特色。那種「不買也快活」的尋寶樂趣,我以為只有在外國才能體驗,想不到香港原來也隱藏了一個殿堂級的餐具寶藏──粵東磁廠。

因為朋友fb上的幾幅粵東照片,最近友儕間掀起一股尋覓老餐具的小熱潮。每次有人上載粵東的尋寶成果,又會引來另一批朋友嚷著尋寶去。一傳十、十傳百,我也先後走訪了這間位於九龍灣的磁廠兩三次,為的就是探索這門碩果僅存的廣彩瓷器工藝。

所謂「廣彩」,全名為「廣州織金彩瓷」,這門工藝源於中國景德鎮,逾三百多年歷史,據講與青花瓷、粉彩瓷並列清代三大外銷瓷,極級的作品甚至會列為貢品,備受洋人追捧。後來為減少運輸上的損耗,此工藝傳入了當時的對外貿易重點之地──廣州,並且落地生根,彩繪高手輩出,「廣彩」一詞亦開始流傳於世。廣彩的瓷器特色在於題材千變萬化,而且每每色彩濃烈,又多以金水填色畫邊,令作品更加華麗。

香港的粵東,正是承傳廣彩工藝的本地大師級代表。粵東1928年起在香港經營廣彩瓷器至今,歷經興衰起跌。六、七十年代是廣彩瓷器在稥港的黃金歲月,全盛時期香港有逾千位廣彩技師,其中粵東的技師佔了近三百人;生意之龐大,可見一斑。粵東的產品除了外銷東南亞,更一度遍及歐洲、美國、南美、馬達加斯加等地。客人的來頭也不少,包括五星級酒店、大型百貨公司、富豪伯爵,甚至港督夫人也曾訂製指定款式的餐具。

曹生兩兄妹從小開始在磁廠工作,溫文友善,有問必答。
曹生兩兄妹從小開始在磁廠工作,溫文友善,有問必答。
從前廣彩的學師至少要三年,如今只剩幾位老師傅,個個功夫扎實到家。
從前廣彩的學師至少要三年,如今只剩幾位老師傅,個個功夫扎實到家。

可惜到了今時今日,香港的廣彩師傅僅餘數位,大部分仍在粵東工作,另外還有兩位就隱身於坪洲的超記。對呀,如果你最近去過中環PMQ看超記的相關展覽,甚至去坪洲參加過老闆林生、林太的手繪瓷器工作坊,那種運用釉上彩技法,再以低溫八百度燒製而成的各類瓷器產品便是廣彩工藝了。

不說也不知,原來超記的林生也是出身粵東,後來才自己在坪洲開店。我如何知曉?就是粵東第三代傳人曹志雄告訴我的。任何人上粵東,只要遇上曹生,等如翻開一部「瓷器歷史」的活字典。

「唔買嘢都歡迎上來,認識下都好。」溫文的曹生如是說,他總是一邊埋首自己的工作,一邊又隨時隨地準備與每位客人分享廣彩的知識。他和妹妹兩人現在主理粵東的大小事務,再加幾位老師傅及工友,一星期六天都在粵東共聚一室,親如家人。

經典的廣彩圖案顏色豐富豔麗,構圖緊密,大師傅隨心而畫,不必起稿。(圖片:瓷戲)
經典的廣彩圖案顏色豐富豔麗,構圖緊密,大師傅隨心而畫,不必起稿。(圖片:瓷戲)
各式手繪湯匙,從左至右起為戰前至近代的作品,即使百多元一隻也不能說貴。(圖片:瓷戲)
各式手繪湯匙,從左至右起為戰前至近代的作品,即使百多元一隻也不能說貴。(圖片:瓷戲)

除了廣彩,粵東也兼營各類特色瓷器,數十年下來工場積存了數以萬計的產品,隨便拿起一件餐具,「年資」都可能超過二三十年。我最高興就是聽到曹生指著某某瓷器說:「呢件大過你啦,你都未出世呀﹗」身處粵東,我忽然年輕了很多。

曹生幾十年來慣見我這類門外漢,但一點也不鄙視。我原本一心來尋寶,但未找到心頭好,先找到了人情味。面對那堆積如山的瓷器寶藏,我常常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發掘,曹生兩兄妹總是叫大家慢慢看,不催促也不急於推介;但只要你問,曹生總是知無不言,還會拿出昔日的模板、剪報、品錄相片給客人看。最近一次他還翻出了一本載有粵東歷史的書,內容由他撰寫,我無意中看到這一句:「1960年代後期,我剛入讀浸會學院,課餘幫工於粵東。」

早年的萬花圖案系列廣泛用於各式中西餐具,現在則買少見少。
早年的萬花圖案系列廣泛用於各式中西餐具,現在則買少見少。
比利時經典漫畫人物Tintin竟然也在粵東出現﹗原來早年有外國人帶來此Tintin圖案給粵東作畫,有意思的構圖加上應用於各式瓷器餐具,實在是完美的中西融合。
比利時經典漫畫人物Tintin竟然也在粵東出現﹗原來早年有外國人帶來此Tintin圖案給粵東作畫,有意思的構圖加上應用於各式瓷器餐具,實在是完美的中西融合。

我叫了出來:「曹生你讀浸會?」「係呀,我初初讀Bio﹗」六十年代能入讀大專已經很了不起,而曹生身為瓷器專家兼粵東繼承人,更難想像他念的是生物學,說起來背後還有一個電視劇般的催淚情節。原來曹生的弟弟當年得了血癌,他選修生物學,一心是為了幫助弟弟,不幸曹生開學不久,弟弟便過身。翌年曹生轉了念化學系,但興趣還是不大,到了第四年便毅然退學,全身投入粵東的工作。「冇攞到學位係有啲可惜,不過入浸會最大得著係英文好咗,方便同外國人溝通。」也難怪,粵東的客路遠至歐美,每年都要面對不少外國客人,曹生當年作為新一代的接班人,「學好外語」對拓展家族事業有很大幫助。

誰說近代無佳作?這種90年代的手繪燈,廣受當時的英國人歡迎。粵東現在只餘下數盞,未必出售。(圖片:瓷戲)
誰說近代無佳作?這種90年代的手繪燈,廣受當時的英國人歡迎。粵東現在只餘下數盞,未必出售。(圖片:瓷戲)
這些也是現代的廣彩作品,但圖案則歷史悠久。如前者的方形骨瓷碟($300),圖案源自百年前的荷蘭,當時的歐洲喜好中國風,所描繪的東方世界既精緻又帶一點異國情調,到了現代也十分耐看。
這些也是現代的廣彩作品,但圖案則歷史悠久。如前者的方形骨瓷碟($300),圖案源自百年前的荷蘭,當時的歐洲喜好中國風,所描繪的東方世界既精緻又帶一點異國情調,到了現代也十分耐看。
粵東絕對不是只有廣彩產品,內裡也暗藏各式特別瓷器。例如這隻逾三十年歷史的「鬥彩」瓷碟,結合了釉下青花與釉上彩技巧,工序繁複,售價$500絕不為過。
粵東絕對不是只有廣彩產品,內裡也暗藏各式特別瓷器。例如這隻逾三十年歷史的「鬥彩」瓷碟,結合了釉下青花與釉上彩技巧,工序繁複,售價$500絕不為過。

我問曹生,還有下一代接棒嗎?「唔會啦,佢地望都唔望一眼呀。」嘴裡如是說,其實我想曹生暗暗歡喜,因為兩兄妹的子女個個成材,有人做了牙醫,有人修讀法律碩士。雖說子女不會接管粵東的工作,但他們也替粵東開了fb專頁,不時上載粵東的訪問與昔日歷史,講真也令不少人因此而找到粵東。曹生妹妹也說:「靠你地囉,有啲人影咗相放上網,又令到其他人搵到我哋。」但本地散客目前仍是外國人較多,尤其日本人特別懂得欣賞瓷器,反而香港人較少留意這種工藝。

香港有如此一個寶藏,年青一代「走寶」實在太可惜。幸好早兩年有一群教育學院的學生組成了「瓷戲」,長期與粵東合作,一方面推廣更多人認識粵東,另一方面努力把廣彩藝術應用到其他現代產品上,例如手繪瓷器時鐘、配飾等等。「瓷戲」亦會不定期舉辦工作坊,讓大家一起體驗手繪瓷器的滋味,總算是為廣彩文化開闢了一道新的入口。而粵東的仝人就一直留守在九龍灣的磁廠裡,為香港的彩瓷工藝作最重要的把關。

瓷戲的攤檔及工作坊不定期現身,也可代購粵東產品,詳情請留意瓷戲fb。
瓷戲的攤檔及工作坊不定期現身,也可代購粵東產品,詳情請留意瓷戲fb。

往粵東尋寶,無論最後是否找到心頭好,其實也不會空手而回,因為在粵東磁廠裡,人、事、物全都是寶。老土說一句,這些歷史與回憶,有錢也買不到,只能趁著粵東還存在,上來多發掘一點吧。

粵東尋寶貼士

新舊瓷器之分

粵東有幾十年歷史的產品,也有近代燒製的瓷器,大致分開兩邊擺放。更不是所有瓷器皆出自粵東或手繪,一心想買本土的手繪瓷器便要了解清楚。

價錢反映一切

你會找到三數十元的瓷器,也會發現一隻小碟子也可能索價近千。但粵東童叟無欺,售價足以反映產品的實際價值,例如胎瓷質素、顏色用料、年份、工序及罕見度皆與價錢掛鈎。見到「貴嘢」即管開口問問,隨時發現手執歷史寶物。

耐性與緣份

帶夠現金,也要帶一份耐性去尋寶。信我,粵東那一幢幢的瓷器產品,你來十次也看不完。每一次發掘到什麼,既看眼緣也看機緣,有些瓷器更是賣一件、少一件,抱著隨緣心態就好。

我們的Treasure Hunt

各花入各眼,粵東的瓷器款式在太多。在此感謝朋友們大方借出相片,尤其是舊同事Choman的協助,讓大家得以看看各人在粵東所覓得的心頭好。

著名作家及文化評論人:鄧小樺

鄧小樺早前在粵東逛了一趟,最後帶走了這幾款餐具,一一放到文學生活館裡去。那隻左上的蓮池金翎鴛鴦湯碗,鄧小樺如是說:「初看嫌太花,細看了才覺得真是美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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‧飲食及旅遊達人:潘小熊

潘小熊多年來在世界各地搜羅特色餐具,她覺得粵東是正宗的藏寶洞,更可以窺看香港餐具的演變史。「有些舊物滲入了外國的需求,在當年應該屬於前衛的作品,現在我們看來就變成一種耐看的美。」

小熊在粵東買走了數十年歷史的和風花碟,中秋馬上用來放月餅;而產自60年代的茶杯組合更是採用日本胎瓷,質量特別好。(fb專頁:餐具的旅行日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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‧本人之寶物

Cake Stand($350)是近年產品,只餘下一個,幾經考慮最後也買走了。另外兩組咖杯(各$200)都是粵東幾十年前的出品,我尤其喜愛那綠色花杯的歷史感。

看那杯底的標記,意思是:「日本瓷器、香港彩繪,為B.Altman Co特製」B.Altman曾是美國數一數二的大型百貨公司,現已結業,此乃當年的貨尾,僅餘一套。而50年代後粵東開始採用日本胎瓷,只因韓戰以後美國曾一度嚴禁中國貨品入境,香港彩瓷業只好轉用日本白胎,方可外銷到美國,至70年代初才解禁。一套餐具便能認識到近代歷史,真的稱得上以小見大。

粵東磁廠

地圵:九龍灣宏開道15號九龍灣工業中心3樓1-3室

電話:27961125

時間:一至六9am-5pm, 星期日及公眾假期休息

 

參考資料:

粵東磁廠- 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yuettungchinaworks

坪洲超記- 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pages/%E5%9D%AA%E6%B4%B2%E8%B6%85%E8%A8%98%E7%93%B7%E5%99%A8-Winus-Lee-mini-ceramic-workshop/173182096098659